第三堂：漁夫的心聲－出了海，天下都是咱的！

「出了海，天下都是咱ㄟ！」郭家全豪爽地說。他在萬里是出了名的敢拼，颱風來襲，所有的漁船都進港了，他還沒見人影，朋友急跳腳，太太氣呼呼，郭家全才老神在在進港。

郭家全是中華漁業漁船協會的會長，也是補蟹船的船長，平常為螃蟹漁夫們爭權力，出海時則為捕蟹拼命。他的臉因為長年日曬，黑亮黑亮的，平日看來靦腆，但是一講到螃蟹，可就熱情了。

「捕螃蟹當然要拼！我是標準討海人啦！凡事賭一口氣！土性、爽快！」郭家全在海邊長大，父親也是漁夫，他從小看父親捕魚，那時候萬里近海就有很多魚、蟹，放下魚網就可以捕到很多螃蟹。郭家最早的船只有四十匹馬力，是只小舢板，隨著漁業進步、獲利漸豐，船越換越大。民國七十年代，台灣股市狂飆，經濟大好，郭家也把漁船換成五百六十匹馬力的大船。新船買了不過三年，郭父就病了，無法出海，離家從事營造業的郭家全這才放下工作，回海邊老家繼承父業。

 「繼承父業說來簡單，對郭家全卻是很大的挑戰，因為他從小就暈船，怎麼也醫不好，一上船就得吞暈船藥，別人買藥是買一小盒，他一進貨就是一大箱，堆在船長室。風浪越大，他暈得越嚴重，曾經出海一個禮拜什麼都吃不下，垃圾桶就放在腳邊。郭家全無奈地說：「胖胖的出去，瘦瘦的回來。」

接下父親的漁船時，郭家全完全是賭著一口氣，拚命做，因為每一位魚工都比他年長，他不能讓魚工比他還累。好不容易，老魚工們退休了，台灣人不願意當魚工，船長們只好改請外籍魚工。然而，外籍魚工的管理卻相當困難，逃跑、倦勤不斷，問題多多。身為船長的郭家全只要一出海，就不敢懈怠，一定要親自掌舵，極疲倦了才休息。他曾經因為太疲倦，請漁工掌舵一、兩個小時，沒想到就撞到商船；又有一回，都已經回航進港了，卻撞到礁石，船就在太太眼前歪歪倒倒差點沉了，幸好僅僅船隻毀壞，人無大事。

提起二次的事件，郭家全說：「怎麼樣也要想辦法把漁工都帶回來，人是我們帶出去的，就要平平安安把人家帶回來。所有的責任，都是船長的責任。」提起漁夫拼搏的宿命，郭家全感慨地說：「要怎麼形容我們漁夫？我家漁工說的最貼切：『礦工未死先埋，漁夫未埋先死』。」

海上安全有時候除了技術，還要機運。過去三年，萬里就有十起船隻意外事件，幸運的，船毀了，人平安回來；不幸者，連人帶船消失在茫茫大海。

如果還想知道更多討海人的心酸，得問他們妻子。提起太太周淑女，郭家全忍不住偷瞄太太，眼中充滿愧咎。周淑女是平常人家的女兒，對漁夫生活完全陌生，嫁了，也只能承擔。「我生孩子的時候，可是自己去醫院待產啊！」周淑女想起來還是有些氣。

夫妻間該有的浪漫總該有吧？郭家全一聽到這個問題，笑得更尷尬了，周淑女拉著我的手，一副要人評評理的口氣說：「我嫁給他三十年，他從來沒有陪我過生日，永遠都是在海上。」想知道丈夫的訊息，得靠對講機呼叫、傳話，連孩子出生了，也是如此，無法陪產、無法在第一時間握著妻子的手、抱著自己的新生兒。

幸好，海港人家，總是互相關心。萬里很小，漁港晃盪來去就這麼大，走熟了，一眼就可以望穿，更熟一些，誰的船回來沒有，清清楚楚。漁夫們當然也有親疏遠近，平常也會為了某些事情吵架，但是因為明白大海險惡，對彼此有一份生命相繫的惦記。例如，颱風來襲前，萬叔公會一直到海港張望，看看誰還沒入港，通常最晚入港的，就是郭家全。萬叔公一定要等到所有的船入港，才安心回家。

捕魚累，停下來卻容易慌。萬里很多老漁夫一旦不再出海捕魚，很快就老病，曾經有八十幾歲的老漁夫因為年老體弱，船又正好撞壞，家人為了讓老人家休息，順勢讓他別再出海，沒想到老人家思念大海，天天回到港邊哭泣張望，沒多久就重病離去。

萬里漁夫們，從出生就看著大海，靠大海維生，他們臉上有海風留下的刻痕，雙手長出長年拉繩掌舵的繭，現實生活裡，偶有豐收大年，偶有低潮失落，但他們總是有開朗的笑容，因為他們心中有海洋。今年，郭家全的船意外燒毀，他難得休息，問他：「很想出海吧？」他看著大海說：「當然，只要出海，天下都是咱ㄟ！」。

「漁夫們的老規矩」

郭家全很懷念昔日漁港的氣氛。當年，買新船可是大事，只要新船入港，一定要準備一鐵牛車的鞭炮慶祝。新船下水前，一定要吃麻糬，把錢黏回來！

老漁夫們也有個老規矩，在海上隨便吃無所謂，進港第一頓一定要吃豐盛大餐；現在的漁夫們不時興這一套了，但是，仍然有規矩，出海工作不喝酒，做漁工的榜樣，但是進港一定要相約喝到爽啦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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