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只要寫到「我的志願」，楊博宇總是回答：「要當個跟爸爸一樣厲害的漁夫！」他始終記得，被媽媽牽著、在港邊等漁船靠岸，看到爸爸站在船頭指揮若定的神氣、趟趟滿載而歸的自信專業，「我長大了也要出海捕魚！」他暗暗立志。
但做漁人之子是有代價的。楊博宇的爸爸楊仁德✽、是萬里村中少數的專業漁夫，也是第一個轉型捕蟹的漁船長，因長年在外捕魚，每趟靠港，頂多跟孩子打個照面就返身工作，多半要等個半年或重要節日，父子才有機會相聚，「人家的爸爸天天接送小孩，我爸連家長會都沒什麼機會參加。」
✽海上漁業開拓家：楊仁德的故事
父子見上一面都難得，更別說登上自家漁船見習什麼的。但好在叔伯是近海捕小卷的漁夫，楊博宇跟著上船玩，在波浪浮沈中學會克服「暈船」的難關，也跟著見習釣小卷，甚至玩心大發，把海面上逐食而游的三點蟹，用手網一一撈起，回家時拎著一袋螃蟹，驕傲地秀給媽媽看：「我跟爸爸一樣捕了好多螃蟹回來啦！」
「捕魚好有成就感」、「出海真好玩」讓小博宇對當漁夫興趣滿滿。楊仁德看在眼裡，也常在微醺時分向兒子透露心底真言：「只要你以後願意跟著我上船，想要什麼我都給你。」但愛子心切的楊媽媽卻不這麼想。
「老公在海上打拚已經讓人掛心了，父子一起出海，我不是要擔心兩倍？」在媽媽的堅持下，楊博宇聽從安排繼續升學，念的仍然是與海脫不了關係的航海科。「學校教很多專業知識，也有航儀設備的訓練，只是以養成商船或郵輪船員為目標，跟近海捕魚重點不同。」
但經歷了實際登船的學習課程，看著同學們不是暈船暈到東倒西歪、就是對船務完全陌生，楊博宇還有餘裕在船艙中輕鬆見習，更奠定了他想要成為漁人的意志與自信。於是過完十八歲生日後的沒幾天，他正式登上爸爸的漁船，成為「長勝２６號」的一員。
父子終得聚首，楊博宇卻發現船長爸爸比老師還嚴厲嚴肅。「第一天上船，那時是七月中旬，他叫我在船底收疊蟹籠，彷彿在烤箱烤一整天；第二天移到甲板上，跟漁工一起綁捕到螃蟹，蹲整天蹲到快鐵腿；第三天，終於讓我踏進駕駛艙，爸爸滔滔不絕教了一堆，還說一個月後就要我自己開，立刻馬上記下來…」
嚴師出高徒，楊博宇很快學上手，更善用衛星導航、電子海圖、流水表等現代航海儀器，精準掌控航海細節；爸爸也敢放手讓他獨當一門，「作勢」回船長室休息。事實上，楊仁德在床邊架設了額外的衛星航儀，一路偷偷盯著，確保兒子行船順暢，也讓楊博宇心中安穩，「就算有什麼事，一回頭，爸爸都在那裡。」
年輕氣盛的他，沾到「菜鳥好運」，出海兩天、抓到超過三千斤的螃蟹，順風順水、運勢好到不得了，他志得意滿，也對媽媽從無線電傳來「風浪變很大」的訊息不以為意。待船駛到近海，他才驚覺前方風雲變色、濤天巨浪直撲而來！
台灣沿岸多伏礁暗流，加上潮汐進退，進出港最考驗船長能耐，更別說遇上暴風雨。他被一陣陣舖天蓋地而來的瘋浪驚到失措，漁船無力飄搖、好幾回差點被側浪掀翻，「早知道不要為了多拉一趟蟹籠、在漁場撐到最後」、「早知道把媽媽的提醒記起來」、「早點返航就好了」他心底盡是懊悔害怕。
這時船長爸爸踏進艙來，一把握住船舵，一邊要他確保人身安全，然後跟著浪濤節奏、動力一收一放，在伏礁間一進一退，抓緊每一個起伏空檔，緩慢謹慎地將漁船平安開進漁港。「我踏上陸地時，整個人還挫到抖，真的真的差一點點，全船的人就都回不了家！」楊博宇憶起這段心有餘悸，「船長不是光會捕魚就好，船長要對所有船員及他們的家人負責，一點都不能大意啊。」
更讓他對船長爸爸心生崇拜的，是捕魚本行。萬里蟹個體小，無法以魚探器等儀器追蹤察知，加上生性敏感、出沒不定，「尤其我家在西北漁場作業的海域，是岩石為主、水深較深的大陸棚，想捕到蟹，一定要對海底地形、潮水流向、螃蟹生態夠瞭解。但爸爸只要出手，每次捕獲量都比人家多；老一輩船長常稱讚我爸是捕蟹王，我是親眼見證，才知道他有多厲害！」
「而且爸爸不只捕蟹厲害，春夏季蟹群較少時，我們會往南移動去捕其他漁獲作物，他大概台中以北海域的狀況都摸熟記在腦子裡了，我隨便在海圖點一個位置，他就能告訴我那邊有什麼漁獲，要何時下、怎麼捕，完全是『行走的捕魚電腦』！」
這麼多知識情報與技術的累積，楊博宇知道，都是爸爸當年犧牲休假家庭時光，從做中學，不斷嘗試努力、拚出來的智慧結晶，「能從爸爸這裡學到這麼多寶貴的知識，這是漁家孩子的特權。」
但他也知道，即使已跟在爸爸身邊一起工作快三年，他離出師還很遠。「行船的終極大魔王在海面下的俥間，沒辦法學會修繕維護船舶機械，不但半途遇到故障很棘手，行船也總有顧忌，駛不遠。」
「更出乎我意料的是，一位好船長，一定要很懂得『佈局』。」從小就愛玩線上益智闖關遊戲的他，才發現爸爸是高手中的高高手，「例如捕蟹不是無意義地在漁場裡打轉，而是善用風向潮水、以最有效率的路徑，捕到最多的螃蟹。又有幾次作業途中遇到意外，爸爸不但當下做判斷處置，連後續要怎麼返航、回哪一個漁港都想透透，不只省氣力，也省下額外的油料與費用，他眼光真的放很遠。」
即使還沒學到爸爸功力的十分之一，但能跟爸爸一起從事嚮往的工作，楊博宇十分感恩；尤其每每載著滿船的螃蟹駛向漁港，看到岸邊守候已久、想念的媽媽，心頭湧現的踏實幸福感，「能當漁夫，真是太好了啊！」
年輕的他，繼續穩穩妥妥地，往二代船長的成長路邁進。
撰文：劉蓓蓓 ／ 攝影：許家華
